大卫·埃格斯(David Eggers)在2013年的反乌托邦小说《环》(The Circle)中,对新自由主义的旧金山进行了简短而生动的描述:"到处都是喧嚣与挣扎、失败与污秽。"他虚构的科技公司"环"的忠实信徒们坚信,他们的公司能够提供解药。肖恩·利维(Shawn Levy)执导的2013年喜剧《实习大叔》(The Internship)中可能也有类似的解药。在这部电影中,文斯·沃恩(Vince Vaughn)和欧文·威尔逊(Owen Wilson)饰演两个令人讨厌的X世代,他们在2008年经济衰退期间失业,却在谷歌赢得了实习机会。他们不羁的幽默和不懈的乐观赢得了千禧一代实习生,并最终赢得了谷歌。
《实习大叔》表明,后新自由主义时代的员工必须全身心投入工作。以此为基础,它暗示新自由主义将被一种新的、甚至更有害的福利资本主义形式所超越。
英国影评人马克·科莫德(Mark Kermode)将其斥为一部"无趣、自满、自鸣得意的"喜剧,不建议寻求欢笑的观众观看。然而,分析其政治潜意识,它成为一部理解新自由主义下的工作以及硅谷公司对后新自由主义社会的预测的最重要电影之一。为什么?因为《实习大叔》表明,后新自由主义员工必须全身心投入工作。在此基础上,它暗示新自由主义将被一种新的、甚至更有害的福利资本主义形式所超越。
没有生活的生活
这部电影得益于谷歌的合作,其产品令许多谷歌员工感到满意,包括创始人拉里·佩奇(Larry Page),他认为这部电影是公司的绝佳广告。部分原因是这部电影将后新自由主义的工作描述为休闲甚至纯粹的乐趣。在宣传《实习大叔》时,欧文·威尔逊(Owen Wilson)回忆起参观谷歌工作场所的经历:"你本以为会完成很多工作,但事实并非如此。那里看起来就像一个不错的度假胜地。" 社会学家安德鲁·罗斯(Andrew Ross)认为,这种在工作中获得快乐或体验乐趣的想法是"后现代情感工具包中的固定组成部分"。
但人们不能仅仅体验这种乐趣,还必须表达和体现这种乐趣。正如记者Madeleine Schwartz所指出的,实习生必须"热情、顺从、听话……灵活、充满活力"。因此,理想员工应该对摆在面前的任何工作机会都心怀感激。他们必须是一个"能干"的人,对工作充满热情和永不满足的渴望。当然,这些习得的行为会成为他们未来作为听话、顺从但有趣的员工的特质。
然而,这种将休闲视为工作/将工作视为休闲的理念依赖于纪律。这种纪律源于个人对工作的投入,以及以数据为导向的雇佣实践。影片中,这些活动是实习生竞赛的一部分,推动了剧情的发展。例如,他们必须相互竞争,在谷歌的电话热线中回答尽可能多的询问,这项任务看似有趣且具有挑战性,但最终归结为数字。同样,虚构的谷歌园区的玻璃幕墙不仅营造出通风、开放的气氛,还便于监控,确保员工努力工作。
谷歌将闪闪发光的外墙、原色球池、自行车和库存过多的咖啡馆与各种诱惑相结合,促使员工长时间工作到深夜。员工们或许可以在谷歌宿舍里睡觉,但这种免于房租或抵押贷款的解放只会破坏工作与非工作、公共生活与私人生活之间的界限,甚至可能破坏永久的青春期与成年之间的界限。
员工们或许可以在谷歌宿舍里睡觉,但这种免于房租或抵押贷款的解放只会破坏工作与非工作之间的界限。
即使是高薪的谷歌员工也深受其害。《实习大叔》中的一位高飞者达娜·西姆斯每天工作到午夜,很少休息,甚至从未在校外吃过饭:这反映了硅谷普遍存在的过度工作现象。作为"一个永不停歇的工人,……其……角色……超越了睡眠、照顾、人际关系以及任何其他可能分散工作和利润的义务的需求",西姆斯将自己完全奉献给了谷歌。同样重要的是,影片中没有任何内容表明谷歌提供有意义的福利,例如育儿津贴或日托中心、体面的病假工资或对即将失业的员工的支助。作为一个没有孩子的单身人士,Simms继续在"精疲力竭的边缘"工作,将工作带来的快乐与真正的成就感混为一谈。当然,与影片的保守主义相一致,她与欧文·威尔逊饰演的尼克的恋情中找到了这种成就感。正如暗示的那样,Simms的经历带有强烈的性别色彩:她的一位事业有成的男同事就没有遇到类似的问题。
正如Simms的生活没有生活所暗示的那样,谷歌员工可能没有足够的时间享受福利。《实习大叔》中的谷歌舞蹈教练兼职钢管舞者,以增加收入,因为工资不够支付大学学费。她一边学习一边打两份工,这充分反映了谷歌对女性员工的态度,也反映了年轻学生通过性工作来支付高等教育费用的普遍现象。2012年,谷歌的营收为500亿美元,利润超过100亿美元,一年后,其现金、等价物和证券总额接近590亿美元。与许多科技公司一样,谷歌雇佣的员工数量很少,但每位员工每年都能获得数百万美元的利润。舞蹈教练的工资很低,这是公司的一种选择,而不是迫不得已,就像公司可以雇佣更多的实习生一样。谷歌发现,2010年代后期,员工的幸福感大幅下降,这表明舞蹈课可能不足以防止员工出现失调。
企业巨头
谷歌花费数百万美元游说美国政府,游说内容涉及就业问题、工作场所政策、竞争监管和税收政策,以保护其地位。当然,《实习大叔》略去了这个不太符合电影风格的问题。然而,细心的观众可能会注意到一些有趣的事情。《实习大叔》要求实习生说服当地一家比萨店老板与谷歌签订广告合同,以提升其店铺在当地经济中的地位。这项服务以帮助当地企业为名,而谷歌在当地搜索市场的主导地位为这项服务提供了便利。影片没有明确指出,这种网络主导地位是以不谷歌的反竞争行为为基础的。
影片完美地展现了谷歌本身:表面上,它是一个阳光、古怪、色彩鲜艳、无所不能的形象,而实际上却是一个贪婪的企业巨头,榨取员工的一切。
2011年,在专注于高度本地化在线搜索的Yelp公司投诉称谷歌在谷歌搜索结果中排挤其搜索结果后,联邦贸易委员会开始调查谷歌的垄断行为。谷歌的支持者正确地指出,联邦贸易委员会的案件并未继续,但正如商业记者Rana Foroohar所观察到的,在谷歌的一系列游说努力下,包括联邦贸易委员会与拉里·佩奇(Larry Page)的会面,该案被驳回。《实习大叔》的票房收入接近1亿美元。它完美地诠释了谷歌本身:表面上,它是一个阳光、古怪、色彩鲜艳、无所不能的形象,而实际上却是一个贪婪的企业巨头,榨取员工的一切。然而,谷歌的母公司每天仍然收到数以千计的实习和工作申请。
外部环境如此糟糕,是因为谷歌内部环境如此美好。因此,成为一位有趣、尽职的实习生,以及成为一位愿意为公司利益牺牲个人生活的新自由主义后工人,就显得尤为重要,否则就会面临被抛弃的境地。
为什么会这样?这也许就是《实习大叔》最重要的启示。其中一名实习生哭诉道,如果实习结束后拿不到合同,他们的生活将"基本毁掉"。外面的世界对她来说太可怕了,不敢去想。那些在Googleplex之外的人注定要过霍布斯式的日子,没有意义和乐趣,更不用说工作保障。当然,这个嘈杂、野蛮、肮脏、失败的世界与硅谷的金融政策有着密切的关系。
世界银行指出,"消除贫困的斗争已经停滞",经济增长下滑,零工经济继续蔓延。与此同时,谷歌在搜索引擎市场的主导地位为其母公司带来了巨额利润,后者目前拥有超过1000亿美元的现金储备;其硅谷同行苹果公司(Apple)和Meta分别持有超过670亿美元和580亿美元。这些公司通常会尽量减少纳税义务,因此完全符合埃格斯所观察到的环境。当然,两者是相互依存的:外部环境如此糟糕,是因为谷歌如此令人愉悦。因此,成为那个有趣、尽职的实习生,然后成为愿意为公司利益牺牲个人生活的后新自由主义工人,就显得格外重要,否则就会陷入困境。
渴望反乌托邦
最后,如果《实习大叔》是一部反乌托邦电影,为什么谷歌却如此喜欢它呢?也许谷歌的员工无法忍受这部影片的政治潜意识。另一方面——这也是一个更令人不安的结论——也许《实习大叔》的反乌托邦恰恰是谷歌希望看到的后新自由主义世界。这背后还有一个更反乌托邦的问题。当少数人选择留下,不是因为他们没有竞争对手的更好工作,而是因为Googleplex之外只有"噪音和斗争、失败和肮脏"时,会发生什么?当然,这是推动硅谷发展的艾茵·兰德精神(Ayn Randian ethos)的逻辑终点。
例如,我们可以参考萨姆·奥尔特曼(Sam Altman)关于"普通人"的论述,他信奉尼采的哲学,认为像他这样的科技领袖"决定我们想要什么,[并]决定我们将如何实现它",几乎无视其他人的反应(奥尔特曼承认自己是"准备者",囤积在社会陷入野蛮状态时对他有利的物品,这为他对人类的看法提供了特别有用的见解)。我们不要忘记,谷歌前董事长埃里克·施密特曾公开表示,阿尔特曼是"我的英雄"。对于我们这些身处硅谷围墙花园之外的人来说,这个后新自由主义社会似乎与霍布斯笔下的自然状态类似,国家衰败,人们孤独、贫穷、肮脏、野蛮且寿命短暂;而在围墙内,只要不停地工作,人们就能拥有一切。在这里,我们不妨看看伊隆·马斯克收购推特以及他对新员工提出的挑战:现在的工作场所将"极其严苛"。
对于那些留下的人来说,"长时间高强度工作"将成为常态,"只有卓越的表现才能及格"。那些失败的人将遭遇不幸。在后新自由主义时代,才华横溢的毕业生们为那些有能力(但选择不)雇佣他们的公司而进行欧文·威尔逊的实习生所说的"精神饥饿游戏",而外面的世界却是一片废墟。所以,请观看《实习大叔》,但不要指望会笑出来。
作者简介：乔·斯特里特(Joe Street)是英国纽卡斯尔诺桑比亚大学美国历史副教授。他著有多部作品,包括《肮脏的哈里之美国:克林特·伊斯特伍德、哈里·卡拉汉与保守派的反弹》、《硅谷电影》(本文改编自该书)和《黑人革命者:黑豹党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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