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三年，隆基绿能在美国市场的损失超过100亿元。现在，终于见到回头钱了。因为，其位于美国俄亥俄州的组件工厂，正在为挽回过去的损失发挥价值。
这家工厂目前运营状况如何？中国工人和美国工人是如何在一起工作的？美国当地的社区、公众、产业工人等等各方，对这家工厂、对中国光伏企业到美国设厂，持何种态度？在未来，来自IRA补贴仍会对中国企业有效吗？
10月30日，有媒体独家深度报道了Illuminate USA的现况。这篇文章所波及到的方方面面的内容，对于正在产能出海的中国光伏、新能源企业来说，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照亮美国俄亥俄州帕塔斯克拉的新太阳能工厂。摄影师：Maddie McGarvey/Bloomberg
坐落在俄亥俄州帕塔斯卡拉玉米地中的 Illuminate USA 新建的太阳能工厂人头攒动。
数百名新聘用的当地员工正在搬运货盘、焊接设备，检查玻璃板被加工成最先进的光伏板的工作情况。他们的时薪起薪是该州最低工资的两倍。该工厂还与当地的一些电工和供应商签订了合同。
从外部来看，这些都是拜登政府承诺的21世纪清洁能源制造业繁荣的标志，是旨在恢复中国主导的市场中的国家实力的全面激励措施的结果。
事实上，这似乎是美国国内的胜利，也是美国主要工业和地缘政治对手的胜利。美国最大的私营可再生能源开发商 Invenergy 拥有该公司 51% 的股份。中国太阳能巨头隆基绿能拥有其余 49% 的股份。隆基的太阳能电池板制造专业知识、技术和供应链，正在为美国市场生产免关税设备。
该工厂内部，中英文标牌提醒工人清理废品。机器显示屏也会在两种语言之间切换。现场有 100 多名中国工人和 1,000 多名美国同事一起工作，克服语言障碍需要大量手势和智能手机翻译。Illuminate 表示，这种情况大部分是暂时的，一旦美国工人适应了工作节奏，大多数中国工人就会离开。
但他们回国后很长一段时间，隆基仍将在这个项目上赚钱。合资企业受益于数百万美元的经济发展激励措施，和美国联邦政府对其国内清洁能源制造的税收抵免。隆基则避免了高额关税，并巩固其在全球增长最快的太阳能市场之一的立足点。
总部位于中国或与中国有关联的公司们，正在美国各地复制这一战略。根据彭博社对公开声明、文件和其他文件的审查，他们正在建设或计划建设至少十几家组件生产能力为 30 GW的工厂。总而言之，这些工厂将能够满足目前美国大约四分之三的太阳能电池板需求(1)。
美国制造商一直在大声抗议，声称这些工厂破坏了他们建立国内太阳能供应链的努力。尽管其他国家也利用了 IRA 的补贴，但反对的焦点却主要集中在来自中国的投资上。关于这一点，美国两党正在形成合力，阻止中国支持的公司申请制造任何能源转型核心产品的税收抵免——这一类别，不仅包括太阳能电池板，还包括电动汽车和锂电池。
在美国俄亥俄州，退休的中学科学教师艾琳·德罗尔夫 (Eileen DeRolf) 已成为 Illuminate 及其在帕塔斯卡拉实施的政策的直言不讳的批评者。她指出，该市为 Illuminate 提供了 15 年的减税优惠，州经济发展机构提供了 400 万美元的奖励，更不用说《通货膨胀削减法案》可能提供的每年 3.5 亿美元的税收补贴了。
“在我看来，这是背叛美国，允许不公平的竞争环境，”德罗尔夫说。“我并不特别希望我们的地缘政治的头号敌人从我们的经济体系中获益。”
Illuminate 及其美国和中国母公司对此有不同的看法。他们指出，高薪工作岗位大量涌入，制造业在经济快速增长的领域复苏。
“我们是一家美国控股公司，”Illuminate 首席法律官 John Duer 表示。“我们在中国有一个少数股东。我们不是一家试图在美国做生意的中国公司。”
Invenergy 和隆基的高管多年来一直在谈论合作，但直到《通胀削减法案》（旨在推动美国清洁能源制造业发展的 2022 年法律）才促使他们采取行动。在美国总统乔·拜登签署 IRA 后不到七个月，他们宣布了帕塔斯卡拉工厂的计划，到 2024 年初，太阳能电池板就开始下线了。
除了 Illuminate 可以为其美国制造的太阳能电池板申请税收抵免外，其母公司也从此次合作中获得了巨大利益。
Invenergy 是该工厂的第一个也是最大的客户，由于在其太阳能电池阵列中使用国产组件而获得了额外的税收抵免。而隆基与其他中国太阳能电池板制造商一样，也带来了数十年经验和北京方面慷慨支持带来的优势。
十多年前，中国就将太阳能电池板列为重点发展领域，向开发商和制造商提供补贴和低成本融资，同时推动公用事业公司使用更多可再生能源。中国企业也受益于廉价电力和廉价劳动力。
无可争议的是，如今中国企业主宰着太阳能电池板及其所有零部件市场。
对于环保人士来说，中国廉价的太阳能电池板是一大福音——自 2010 年以来，全球无排放太阳能发电量增长了 50 多倍。但对于美国竞争对手来说，他们认为中国太阳能公司以低于成本的价格销售产品，不公平地垄断市场。美国贸易当局也同意这一观点。
如今，美国高额关税实际上扼杀了美国国内对于中国生产的太阳能电池板的需求。包括隆基在内的企业，首先将业务转移到其他亚洲国家，从而引发了新一轮贸易调查和执法。通过在俄亥俄州生产太阳能电池板， 隆基摆脱了这场“打地鼠”游戏——并避免了每年至少 1.55 亿美元的关税 。
咨询集团 Wood Mackenzie 首席太阳能分析师 Yana Hryshko 表示，加上 IRA 的激励措施，隆基和其他太阳能电池板制造商可以“赚取巨额利润”。她说，在经历了 20 年的行业动荡之后，这些公司“并不愚蠢”。“如果没有信心，他们不会采取行动。”
今年六月的一个周五早上，求职者在 Illuminate 招聘活动开始前就已经聚集在俄亥俄州佩里县的就业中心。该工厂的许多工人来自帕塔斯卡拉以外的地区，包括受煤矿开采严重影响的地区。
对于 47 岁的清洁工兼教堂秘书特里西娅·蒂利来说，在这家工厂工作意味着更长的通勤时间。但这也将使她的收入增加近一倍，并为她和她十几岁的儿子提供医疗保险。
至于该公司与中国的关系，“我知道他们来自另一个国家，但他们来这里是想把钱投到我们国家，”她说，“只要工作做得好，他们给每个人发工资——保持诚实——我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像其他人一样遵守规则，我们就没问题。”
目前，Illuminate 依赖中国工人的专业知识，这些工人多年来一直负责操作专用的组件制造机器和易碎的晶体硅电池。对许多人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离开中国，他们被更高的薪水和冒险精神所吸引。
“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教美国工人，”生产线技术员李女士说。由于没有获得向记者发表讲话的授权，她要求只透露自己的姓氏。“当他们能够自己启动生产线时，我们就不需要再在这里了。”
李女士的一天，是从早上 5 点左右的视频聊天开始。这是她与远在中国的孩子们聊天的机会，之后她将乘坐公司的班车从哥伦布郊区前往工厂。Illuminate 的许多中国工人每周工作六天，每天工作 12 小时，每月的工作时间比工厂里普通的美国员工多 60%。
隆基的外派员工都接受了语言培训，但大多数人都依赖翻译与受训人员沟通。他们还接受了美国文化速成班培训，老师建议他们避免对种族、肤色或体型发表评论。李说她的美国同事们都很友善。
“我以前没有出过中国。现在我可以出来看看了，”她说。李女士给自己定了一个时间表，“两三年后我会回去。然后我就可以说我是一个去过美国的人了！”
Illuminate 正向其中心地带身份靠拢。其网站宣称其在“投资俄亥俄州”和“将美国供应链留在本土”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该公司与当地高中合作举办机器人挑战赛，还赞助了该市的夏季烟花表演和约 60 年历史的秋季节日。
德罗尔夫和其他当地怀疑论者嘲笑这些努力只是一种魅力攻势，尽管它确实有效。德罗尔夫说，这让“让这个城镇和人民关注我们在这座建筑里的东西变得更加困难”。
和德罗尔夫一样，美国德克萨斯州梅斯基特的活动人士也瞄准了一家耗资 2.7 亿美元的工厂。该工厂去年年底开始生产太阳能电池板。目前，约有 1,400 名德克萨斯人在这家属于 Canadian Solar Inc. 的工厂工作——虽然该公司的总部位于安大略省，但其大多数董事和大部分制造部门都在中国。
对于那些试图打造国内产业的国家来说，外国直接投资一直至关重要。20 世纪 90 年代末，中国欢迎西方汽车制造商，让它们进入其不断增长的市场，同时学习西方汽车制造商数十年的经验。
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高级研究员伊拉里亚·马佐科 (Ilaria Mazzocco) 表示：“目前制造太阳能电池板、并拥有相关技术或技能的公司，大多来自中国。”他们还在美国以外拥有完善的供应链。例如，Illuminate 生产的太阳能电池板采用马来西亚的光伏电池和玻璃以及越南的边框。
许多关键材料尚未在美国国内生产，Illuminate 表示正在积极努力扩大其美国供应基地。
咨询集团 Horizon Advisory 的创始人内森·皮卡西克 (Nathan Picarsic) 表示，《通胀削减法案》的承诺是“恢复美国的工业基础”。该集团调查了中国在供应链中的主导地位和所谓“强迫劳动”的情况。但随着越来越多的中国支持的太阳能公司在美国本土运营，它背叛了“我们自己讲述的制造业复兴的故事”。
这场冲突不仅影响太阳能，还波及快速发展的电动汽车和电池制造领域，这些领域也受到《通货膨胀削减法案》的补贴。在密歇根州西北部农村地区，当地的镇政府反对国轩高科的子公司计划建造的电动汽车电池厂。该项目现在仍深陷于法律纠纷之中。
在美国弗吉尼亚州，州长格伦·扬金 (Glenn Youngkin) 劝阻福特汽车与宁德时代在该州建立电动汽车电池厂，称其为来自中国的“特洛伊木马”。扬金的共和党支持者对此表示赞赏。福特目前正在密歇根州建设工厂，并获得宁德时代的技术授权，从而换取更深层次的合作。
马佐科表示，许可证是美国利用中国制造业专业知识和技术诀窍、同时保留更多运营控制权的一种方式。无论如何，这个问题已成为政客们争论的焦点——并促使国会两党联手禁止与中国和其他所谓“值得关注的外国实体”有联系的公司申请 IRA 制造业税收优惠。（这也是立法者在下一次预算之争中试图抵消支出的一种方式。）
美国国会并未规定 IRA 贷款的任何国籍限制。美国财政部官员也认为，他们对符合条件的项目施加的限制相对有限。支持采取严厉措施的人对这种解释提出质疑，并敦促未来美国政府应该采取单方面行动。据倡导组织繁荣美国联盟的高级副总裁尼克·伊科维拉 (Nick Iacovella) 称，“任何一届政府都可以修复 IRA 的目前存在的重大缺陷，即它允许中国从中受益。”
帕塔斯卡拉地区的校车修理工科里·福特 (Cory Ford) 并不认同当地民众对 Illuminate 工厂的欢迎。他不希望美国纳税人的钱惠及中国企业；他还担心这些公司可能会像来得快去得也快。毕竟，中国企业已经是应对不利关税或税收的快速搬迁高手。而且一些工厂建筑是租赁的，因此更容易撤资。例如，帕塔斯卡拉工厂和 Illuminate 使用的土地，归 Invenergy 所有，而非隆基。
“我们已经提供了大量的补贴和政府资金，”他说。“当这些资金用完时，这栋大楼会多快空出来？”他问道，留下的当地美国工人会怎样？
杜尔表示，即使华盛顿不再提供制造业补贴，Illuminate 也不会消失：“我们会做出调整。没有什么是致命的。没有什么是克服不了的。事实上，我们会一直在这里。”
（1）彭博新能源财经预测，2024 年美国国内对太阳能电池板的需求将达到 45.5 吉瓦，2025 年将达到 50.4 吉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