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年,我对江西庐山的人文与历史产生很大兴趣,同时也对道教宇宙论“洞天”学说的在地情况颇为关注。这样两个独立的领域,恰能在蕴藏“咏真洞天”等仙家秘境的庐山“洞穴”研究上产生交集。自2016年始,我至少五次赶赴庐山,或考察或进行学术交流。除几乎每次都会去一趟勉强算是“洞”的“白鹿洞”(书院)外,2020年和2023年(2次)的拜访更在当地好友的引领下走访著名的木瓜洞、凌霄洞、仙人洞和黄岩洞;同时个人最近的研究也就尚未亲至的咏真洞和飞云洞进行了不少基于文献的讨论。令我感到惊讶的是,庐山洞穴情况之复杂、人文价值之高妙,远超我的预期。以吴宗慈《庐山志》为例,其中记载的带有丰富人文信息的洞穴便不下数十处之多(见附表1),这还不包括大量只有当地传说、或文化价值最近才得到凸显而未能进入志书的那些洞穴。这样的复杂现象,使就庐山洞穴的文化史进行考察和研究成为必要,也导致相关文章的写作下笔踟蹰。努力工作或许是治疗拖延症的唯一办法,既然文章早晚都要写,需知“早死早托生”。从本篇有关木瓜洞的讨论开始,我将结合个人的走访,不定期地推出数篇讨论庐山洞穴文化历程的文章,期待能为推动道教“洞室”及庐山文化研究作出些微贡献。[1]
一、2020年夏木瓜洞走访见闻
2020年7月18-28日间,在“庐山通”九江学院滑红彬老师的邀请下,我与中国美术学院的张书彬教授一同赶往九江,参访庐山胜迹。入山后,我和书彬获祥浩法师接待,居住在栖贤寺中,此后受封“扫地僧”之职。23日,在九江学院李勤合教授和黄益满兄的陪伴下,参观太乙村、太乙峰以及由公孙道长主持的逐渐恢复的太乙观。太乙峰奇峻异常,向上则为九奇峰,直通含鄱口。太乙村则主要是民国11年(1922)方才开辟,最初以建造别墅为主,欲与西洋人收买和开发之庐山牯岭一较高下——当然,较量的结果并不怎么乐观。但太乙村却因稍显偏僻安宁而成为民国要员的另一修养之所,多位军界高官在此建立别业的做法使这个小村庄获得“将军村”的美称。当日太乙观公孙道长云游在外,三年后方才相见,这是后话。
图1:栖贤寺里的“扫地僧”。张书彬摄,2020年7月20日。
图2:庐山太乙观,2020年7月23日,白照杰摄。
午间在黄家开设的民宿欢饮,获悉生长于斯的黄益满对庐山了若指掌,又得知其父祖曾为道士,顿感亲切万分。约定次日来黄家拍摄先人留下的道教文书材料。醉意阑珊,一日无话。24日,我与书彬从栖贤寺上行至太乙村黄益满家,一人翻书,一人拍摄,忙活数小时,拍照数百张,收获颇丰。而后,又是与黄兄一家的一番畅饮。夜色茫茫,四野寂静,一边讲鬼事,一边跟因听鬼事而逐渐紧张的书彬沿山道急行返程。返回栖贤寺客房时,已近午夜。赧颜敲醒阿姨帮忙开门,穿门而入时慌忙捂住口鼻强装清醒,实在罪过。好在书彬酒量差也没少喝,外加一路忍受“鬼事”侵袭,装清醒亦不得,罪过必然要多分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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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5:黄益满祖父留下的道教文书,2023年7月24日,张书彬摄,白照杰翻页压书,合作愉快。
正如众所周知的那样(?),饮酒如果不能等同于田野本身,至少也能撑起田野的灵魂和骨架!前夜饮酒时,约定来日一早,黄益满带领我们探寻闻名已久的“木瓜洞”。我的第一场庐山寻洞活动,从此得以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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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7:2020年7月25日,黄益满摄。裤子上下颜色不同,是被汗水浸湿的结果。书彬很聪明,太阳晒会打伞。但为了显得硬气,拍照时临时又把伞收了起来。
宿醉和入睡过晚致使我和书彬25日的起床时间比预想要晚很多。早斋后,拖着略显蹒跚的脚步,开始向山上凌霄茶厂进发,那里是我们和黄兄约定的集合地点。起得晚,就出发晚,出发晚的代价是享受在七月底骄阳炙烤下爬山的汗如雨下。汇合后,黄益满和他的另外一位好友,带领我们二人前往木瓜洞,一路虽不算披荆斩棘,但确实有几段路并不好走。临近木瓜洞时一人多高的野草挤满所有空间,拨草而行,犹恨两臂、后颈的皮肤不能粗糙如铁。刮擦过后再经汗渍,疼好忍,痒无奈。稍有周折,抵达木瓜洞,见到附近“五老高呼(瀑隐题)”和“白云深处(左:燕檀龚蕃锡题;右:顺治戊戌首月望日)”等摩崖题刻。这两方摩崖石刻在吴宗慈(1879-1951)《庐山金石汇考》等著作中多有著录,被放在“凌霄峰-凌霄洞”的名目下。[2]事实上,直到事后很久我才了解题字所在的小石龛就是凌霄洞,古时附近有凌霄院(明真院),当地传说马祖道一还曾在此洞居住,故又被称为马祖洞。[3]亲至凌霄洞但当时并没引起任何注意的问题,已经不是“故事”而只能是“事故”,相关情况的仔细考察只能等来次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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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9:木瓜洞附近“五老高呼”、“白云深处”题刻,2020年7月25日白照杰摄。“五老高呼”字迹较浅,得仔细瞅。
图10:凌霄洞,2020年7月25日,白照杰摄。洞中情况显示此洞直到当代仍被作为祭祀空间使用。
二、白鹤观刘玄和与木瓜洞的开创
回到木瓜洞的问题,掉书袋的环节,虽迟但到。民国吴宗慈所编《庐山志》对木瓜洞多有述及,指出此洞位于木瓜崖下,而庐山“狮子峰南下为石船峰,峰西南有木瓜崖”。[4]木瓜洞之得名,源于唐代道士刘玄和隐居于此、种植木瓜。洞穴本身出自天然,规模不算大,但明显带有人工痕迹,洞门内外有一些时代或早或晚的题刻。有关刘玄和的情况,庐山当地方志和道内仙传均有所记载,整体类似,但细节存在差异。吴国富教授曾对刘玄和的情况进行过较为系统的梳理,认为韦应物(737-792)《寄黄、刘二尊师》“庐山两道士,各在一峰居”,黄指后来被尊为茅山宗师的黄洞元,而刘则刘玄和。[5]这一推断很有启发,但依诗题中“刘”字而定之为刘玄和多少有点冒险,期待其他材料充实论证。除韦应物诗歌外,目前所见材料中,北宋陈舜俞(1026-1076)《庐山记》和南宋王象之(1163-1230)《舆地纪胜》有关刘玄和的记载最早,元代虞集(1272-1348)和赵道一(活跃于1294前后)给出的描述最为详细,后世著作多以这些文献为基础进行书写。
值得庆幸的是,陈舜俞《庐山记》和王象之《舆地纪胜》均引用了更早的、目前已亡佚的文献材料。《庐山记》指出,刘玄和是承天观(旧名白鹤观)道士。由于木瓜洞原本是白鹤观的附属结构,因此对这所历史上非常著名,但现在已彻底消失的庐山道观的情况,不妨花费笔墨做些讨论。有关白鹤观的沿革,陈舜俞引《九江录》,称此观最初是唐弘道元年(683)十二月奉敕修建于浔阳城下,神龙二年(706)六月三日敕建龙兴观,当地以此白鹤观改额并移置山中。[6]《舆地纪胜》引张固《白鹤观记》称,此观位于城西北二十里,当时已改名“承天观”,“庐山峰峦之奇秀,岩穴之怪邃,泉树之茂美,为江南第一。白鹤观总奇秀怪邃茂美,复为庐山第一。”[7]有关白鹤观的情况,虞集的文章可以为我们补充不少信息。虞集与道教关系密切,孙克宽将之称为“在家的道士学人”,认为虞集通过道教打通宫廷,并对提升南方道教文化水平做出不小贡献。[8]其《白鹤观记》至少有两个常见版本,一者是吴宗慈《庐山金石汇考》所收本子,[9]这个本子似乎是直接抄自明代桑乔(1532年进士)《庐山纪事》的录文;[10]另一者则是(正德)《南康府志》所收版本。[11]对比可知,(正德)《南康府志》所录文章更长一些,且其中人物(道士吴德显)前后呼应,当更完整,故这里以之为据。
虞集指出,至治壬戌年(1322)三月游庐山,参观白鹤观,但见一片萧索。老道士吴德显出迎,真挚地拜托他为本观撰写碑文。当晚虞集宿于附近的栖贤寺——就是我和书彬庐山考察时居住的寺庙,次日一早离开时,吴德显在石桥潭追上了他,“出旧志及古今题咏一卷”,嘱咐“趣为我书之”。根据“其志曰”的说法来看,虞集接下来对白鹤观历史的一段叙述应该来自吴德显提供的“旧志”,准确性或许较高。其记载唐高宗以老子降,于是命令天下普建白鹤观。九江白鹤观原本建于德化西白鹤乡。景龙和龙兴时,朝廷普建景龙观和龙兴观,本地均改白鹤观额应诏,又将道观迁至山阳。普建白鹤观的因缘,一时没有查到,但怀疑可能与杜光庭《历代崇道记》中记载的高宗龙朔二年(662)北邙山设醮时“太上又现,百官进表称贺,帝大悦”有关。[12]脑洞大开一下,如果普建白鹤观一事确实与此次老子降现有关,那么当时人对降现的描述会不会是“老子骑白鹤而来”呢?有关普建景龙观、后改名龙兴观的情况,杜光庭给出非常简明的记述:“景龙元年,敕天下州郡并令置景龙观。二年改为中兴观,三年改为龙兴观,其度人一依前代故事。”[13]虞集获得的“旧志”接着记载,这座龙兴观在宋大中祥符中又改名承天观,但后人仍使用白鹤观的俗称,“旧名古柏坛者也。”改名“承天”的情况在不少材料中得到呈现,如陈舜俞《庐山记》便成此观为“承天观,旧名白鹤观”;[14]南宋周必大(1126-1204)的《庐山后录》将这座道观称为“承天白鹤观”。[15]
《白鹤观记》接下来对刘玄和以及白鹤观四次整修的记述,看上去也来源于“旧志”。有关刘玄和的情况稍后再谈,这里继续来看白鹤观的几次整修。虞集指出,除白鹤观的最初建造外,五代时翁如侃、绍定壬辰(1232)叶守成和王守白以及至元丁亥(1287)王可晟、余德忠、吴德显、陈德英、余汝南,分别对之进行修复。吴德显就是委托虞集撰文的那位颇为恳切的道士。根据名称来看,主持至元丁亥重修活动的几位有“德”之人,可能是白鹤观中的同辈道士。虞集记载吴德显等人此次重修,“钟楼、经藏、廊门之属,稍加于旧”,但正如我们已经知晓的那样,重修后35年虞集造访时,“见其屋室不类他浮图老子之宫奂丽,颇高简萧散,宜于修真矣。”[16]元代之后的白鹤观,似乎再也没有得到过良好修缮。明代罗洪先(1504-1564)游览庐山时,发现“由开先东二里许为万杉寺,又东为白鹤观,皆废圮。”[17]稍晚的王思任(1575-1646)记载当时的白鹤观“穷废亡赖,止一二瘦猪眠游也。”[18]王思任大约创作于同一时期的《重修庐山白鹤观记》,告知我们更多细节情况。文称其天启乙丑年(1625)与好友游览五老峰前白鹤观,但觉风景秀丽,而“栋宇颓危,门棂不设,饥猪扰案,鸟鼠碎簷……亡聊赖甚矣!”此时的白鹤观主李元丹“乞留一言,以为兴复之藉。”王思任的墨宝确实发挥了作用。李元丹以此劝说星子县令陈巽言、郡孝廉陶孔志等,对白鹤观进行重修。崇祯壬申年(1632),王思任再次来到庐山一带,李元丹将重修始末告知于他。在王思任看来,虽然重修工程并不能恢复白鹤观往日辉煌,但“亦称稍稍恢葺矣。”此次修整李、陈、陶三人自然功不可没,而“元丹目尚冲然腹犹未甚果然也。”感动之下,王思任为观主李元丹的重修工程,撰写下这篇《重修庐山白鹤观记》。[19]
从王思任《重修庐山白鹤观记》对重修结果和对李元丹“腹犹未甚果”的描述来看,相关帮助未能使白鹤观脱离窘境。阅读稍后的游记可知,白鹤观确实越来越破败,最终彻底消失。黄宗羲(1610-1695)顺治十七年(1660)走访庐山时,已发现白鹤观“旧屋偶存,独无廊庑”,“今败屋三楹,近自故基迁过东北十余丈,廓然无门扇墙落。”[20]查慎行(1651-1728)康熙三十一年(1692)畅游匡庐,见白鹤观仍有白发长须的道士,但我们刚刚依仗良多的“虞道园(集)碑记”已不知所踪。此后白鹤观持续破落,据了解,至建国后,白鹤观观址分给当地民户,从而彻底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值得一提的是,苏轼(1037-1101)游白鹤观时,见“观中人皆阖户昼寝,独闻棋声于古松流水之间”,有感而作《观棋并引》,诗称:“五老峰前,白鹤遗址。长松荫庭,风日清美”,“胜固欣然,败亦可喜。优哉游哉,聊复尔耳。”[21]苏轼的诗歌,成为白鹤观的“典故”,时时被后来者提及。如虞集《白鹤观记》便指出此地“东坡先生尝独游,闻棋声于古松流水间”;[22]王思任《重修庐山白鹤观记》甚至将白鹤观的著名部分归因于苏轼的宣传,“观不得刘道士不创也,不得苏学士不名也。”[23]查慎行也在其《庐山纪游》中专门标出白鹤观,就是“东坡先生观棋处。”[24]名公大夫的赞叹和为景观留下的文章、题刻等遗产,既丰富了景观的人文价值,又使面对同一景观凭吊感念,与前人进行跨越时间的单向交流成为可能。如是,文明和文化,凭借带有强烈人文属性的自然景观作为媒介,得到传承与体认。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还是让我们把焦点回归木瓜洞以及创建木瓜洞的刘玄和身上。陈舜俞《庐山记》认为,刘玄和与何子玉在唐大历年间(766-779)居住在白鹤观(当时应该叫龙兴观)。接着,陈舜俞引用张弘《道门灵验记》(似已亡佚),称刘玄和是“地仙也。尝为郡守李承、薛弁章奏,皆有天曹批报,事悉符验。”查郁贤皓《唐刺史考全编》,知李承和薛弁在大历年间先后任江州刺史。郁贤皓指出,李承的情况在《旧唐书》《册府元龟》《庐山记》中得到零星记载,其大约在大历六、七年间(约771、772)担任江州刺史;薛弁出任江州刺史的情况,在《新唐书·宰相世系表》中获得记载,其大约在大历八、九年间(约773-774)接任同一官职。为大历年间江州刺史章表有验一事,或许是致使陈舜俞强调“大历中”刘玄和居白鹤观的原因。只是稍后就会看到,刘玄和在白鹤观的活动时间,可能跨越了开元到贞元之间的数十年之久。吴国富指出,与刘玄和为同时代人的岑参(约715-770)《送薛弁归河东》:“薛侯故乡处,五老峰头西”,推测薛弁为庐山附近人士。[25]但通过诗题可知,薛弁很可能出自著名的“河东薛氏”。这个出过薛道衡、薛元超、薛仁贵等重要人物的家族,以河东汾阴为大本营。岑参“五老峰头西”中的五老峰,似乎应该是山西中条山脉上的那座五老峰。郁贤皓指出,皇甫冉(717-770)《庐山歌送至弘法师兼呈薛江州》中提到的薛江州,应该也是薛弁。皇甫冉在诗中赞美薛弁作为管理自然灵秀和宗教圣地的地方官拥有山水之性,“使君爱人兼爱山,时引双旌万木间。政成人野皆不扰,遂令法侣性安闲。”
图11:木瓜洞整体照,引自星湾:《重阳节山洞寻宝记》,《浔阳晚报·文化周刊》2019年10月12日。
我自己拍摄的木瓜洞整体照,莫名丢失了,且这张照片比我自己拍的好太多。
白鹤观东北有木瓜岩,刘玄和始居岩中,种植木瓜。似乎刘玄和对栽种植物非常热衷,经常出现在前述游记作品里的白鹤观巨大杉树,据称也是他亲手所植。陈舜俞表示,这株高百尺有余、围二十尺的杉树,“熙宁五年(1072),朝廷作中太一宫于京师,诏求幡竿木一百二十尺之长者,天下差官行山林,此杉几伐焉。”[26]有关这棵杉树的记载还有不少,这为了解杉树接下来的遭遇带来帮助。虽然巨杉的存亡在一定程度上反映着白鹤观的兴衰,但杉树的“树生”却始终是诱导我们再次偏离主题的另一个故事。鉴于刚刚已将白鹤观的沿革交代清楚,对自然与人文交融的 “庐山名树”研究,还是等未来有缘再继续探索。
与陈舜俞记述的过于简略相比,虞集和赵道一对刘玄和的描写要生动的多。虞集对刘玄和的了解主要来源于白鹤观老道士奉送的“旧志”,其称白鹤观本“唐开元道士刘混成故居”,刘混成,名玄和,“其先彭城人,后迁都昌之五穆里”。与弟子何子玉居住在白鹤观,后留何子玉守观,自己入五老峰石室种植木瓜为食。炼丹有成,年八十六,与弟子范仙舟作别而逝。举棺之时,尸解化去。“人或从之祈祷,往往有奇应者。”[27]
图12:赵道一《历世真仙体道通鉴·刘玄和》,引自三家本《道藏》,册5,第316页。
赵道一《历世真仙体道通鉴》(后简称《仙鉴》)中的刘玄和本传记载更为详细。文称刘玄和,号混成子,祖上为彭城人,衣冠南渡迁入九江都昌,这些情况与虞集所述一致。开元二年(713),刘玄和出生,完成家庭责任后,年几四十时方才入匡庐龙兴观(也就是白鹤观),“礼住持三洞法师何子玉为师,天宝二载(743)得度为道士。”有关何子玉与刘玄和的关系,陈舜俞未置一词,虞集则认为何子玉是刘玄和的弟子,与赵道一给出的说法不同。赵道一称刘玄和在木瓜岩(洞)隐居、种植木瓜,“栖五老峰石室五十二年”。根据后文称刘玄和享年八十六(与虞集所述相同)、羽化于贞元十年(794)的记载来看,所谓的“栖五老峰石室五十二年”应该是从天宝二载(743)正式入道算起,至羽化时(794)截止。但前揭赵道一称刘玄和生于开元二年(713),卒年贞元十年(794),则当享年82岁、而非86。且,其正式入道时,刘玄和或者32岁、或者34岁(分别采信743生和794年86岁卒的不同计算结果),也并非如“年几四十”才有“拔俗出尘之志”。不论如何,在年龄问题上,赵道一给出的记载应该存在一些疑问。
接着,刘玄和故事的时间线来到唐德宗贞元年间(785-805)。赵道一记载,淮西吴元济(783-817)叛乱,“洪帅”(这里似乎是指洪州刺史)命令手下王遘奉表京师,王遘中途被掠。王遘家人于是求祷于刘玄和,刘玄和指导:“观中有司命、司录二真君者,乃玉皇之侍臣,汝可精祷。”接着,刘玄和为之上章。此后王遘果有奇遇,获得神人导从脱难归家。《仙鉴》表示,为王遘“拜章之验”后,刘玄和获得朝野名贤的重视。《白鹤观记》中获得刘玄和拜章灵验的李承、薛弁在《仙鉴》中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某位洪州幕下的王遘。赵道一给出的这则故事,充满了时间错乱。首先是王遘。唐史材料中确实记载一位曾在庐山附近任官的王遘,这位王遘于至德二载(757)担任南康令,与权德舆的父亲权皋有关联。[28]但他却不太可能成为《仙鉴·刘玄和》中的“王遘”。此问题查阅《唐诗大辞典》便可知晓。《唐诗大辞典》中业师贾晋华依据《旧唐书·权皋传》《全唐诗》《千唐志·唐故知盐铁院福建院事王府君墓志铭并序》《唐故鄂岳团练判官太原王公墓志铭并序》总结指出,担任南康令的王遘在大历中累迁金部郎中和祠部郎中,大历十二年(777)在常州与诗僧皎然联句作诗,德宗建中(780-783)、贞元(785-805)间先后担任苏州刺史、楚州刺史,卒于贞元九年(793)。[29]这么看来,这位王遘应该不会是“贞元年间吴元济叛乱”时洪州刺史手下幕僚。
将刘玄和拜章故事放到吴元济叛乱下,也是一则令人无法采信的传说。安史之乱后,故事中的叛乱发生地淮西的局势便异常复杂。简单来讲,平叛安史之乱立下战功的李希烈(约750-786)在建中三年(782)反叛称王、杀害颜真卿(709-784)。被朝廷军队击败后,李希烈退至淮西,贞元二年(786)被部将陈仙奇(卒于786)毒杀。很快,陈仙奇又被李希烈的手下吴少诚(750-809)杀死。吴少诚开始自领淮西节度,不奉皇命,导致淮西与李唐之间战事频频。朝廷无法将之顺利剿灭,最终只得绥靖。元和四年(809)吴少诚死后,吴少阳(卒于814)取代他的位置,担任淮西节度使。五年之后(814),吴少阳也去世了,此时吴少阳的儿子吴元济主持军务。吴元济秘不发丧,以已故的父亲名义向朝廷请为留后,但未获允可,因而举兵反叛。元和十二年(817),吴元济叛军被最终击败,其本人也被斩首。正如前面提到的那样,刘玄和卒于贞元十年(794),此时不仅距吴元济反叛还有20年之久,且担任淮西节度的也根本不是吴元济。如果说刘玄和拜章救王遘一事确实来源于某个真实情况,则也只能发生于李希烈或吴少诚统治淮西的时段,二人均有反叛之举,只是都不曾发生在“贞元”时期。上述问题的存在,使人不禁怀疑整个故事并不是经得起考验的事实,而可能是基本虚构或张冠李戴(有可能挪用其他仙道人物故事)的传说。故事中出现的“玉皇”二字,加深了我的疑虑。正如道教学者熟知的那样,“玉皇”这个名称虽然很早就出现在道教典籍里,但其作为神灵领袖的神格则是到宋代才最终确定下来。在刘玄和的时代,应该还不会将“玉皇”作为主神进行供奉。经过一番考察,或许我们应该将这个刘玄和故事中唯一具有详细细节的情节,作为表现传主神圣性的制式传说“模块”对待,而不应该贸然相信所述是秉笔而来的历史事件。
最后来看《仙鉴》中记载的刘玄和羽化情况。赵道一称,刘玄和在世86年,于贞元十年十月十八日忽然向弟子范仙舟表示,自己玄谱有名,将游金华,嘱咐弟子好好修行、切莫堕落,“言讫而化,治命藏剑于柏坛。”门人从命,埋葬之日有鹤翔、异香等瑞应,棺中尸身不见,唯遗鞋袜。范仙舟等人为之建立殿堂以便供奉,后仙舟亦得道而去。[30]开创庐山木瓜洞的白鹤观刘玄和的故事,至此可告一段落。
刘玄和是白鹤观道士,其所开创的木瓜洞本来属于白鹤观的附属结构。从宋代开始白鹤观的日子就不那么好过了,这一点从写下《观棋》诗的苏轼将之称为“白鹤遗址”,以及上面对白鹤观“破败史”的追溯上就可看出端倪。本观尚且难以维持,谁还会心心念念地倒贴开发木瓜洞呢?南宋周必大《庐山后录》记载,当其在白鹤观中询问东北不远的木瓜岩时,得到的回答是“道士不知”。[31]到了查慎行访白鹤观时,此观“虽破还在”,但附近的木瓜洞则重新以洞穴为中心组建起独立的道教场所“木瓜院”,“有道士石姓者,隐居其中数十年,近为当事邀之北去。”[32]这就引出木瓜洞历史上又一位值得一书的道教人物,石嵩隐。
注释:
[1] 本文的写作,多次受教于九江学院滑红彬教授;太乙村黄益满兄、太乙观公孙道长、“星湾”(陈再阳警官)无私的资料和照片分享,充实了这篇文章的内容;中央民族大学尹志华教授、四川大学孙伟杰教授帮助寻找石嵩隐资料。庐山考察时,栖贤寺祥浩法师的接待,黄益满兄的照顾、九江学院李勤合教授、滑红彬教授、曾晓云师姐的关爱,以及中国美术学院张书彬教授的全程陪伴,使2020年的庐山之行得以顺利完成。在此表示由衷感谢!
[2] 吴宗慈:《庐山金石汇考》,卷下,见王挺之、李勇先、范国强编:《中国世界文化和自然遗产历史文献丛书》,册36,第336a页。
[3] 吴宗慈编撰,胡迎建、宗九奇、胡克沛校注:《庐山志》,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96年,上册,页252-253。
[4] 吴宗慈编撰,胡迎建、宗九奇、胡克沛校注:《庐山志》,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96年,上册,第78页、第250-251页、第636页;下册,第97-99页、第104页。
[5] 吴国富:《庐山道教史》,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92-93页。
[6] 陈舜俞撰,滑红彬校笺:《庐山记校笺》,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24年,卷2,第192页。
[7] 王象之:《舆地纪胜》,北京:中华书局,1992年,卷25,第1100页。
[8] 孙克宽:《虞集与南方道教》,《大陆杂志》第53卷第6期,第243-254页。
[9] 虞集:《白鹤观记》,见吴宗慈:《庐山金石汇考》,卷上,见王挺之、李勇先、范国强编:《中国世界文化和自然遗产历史文献丛书》,册36,第78b-80a页。
[10] 虞集:《白鹤观记》,见桑乔:《庐山纪事》,见胡思敬编:《豫章丛书》,南昌退庐刻本,1932年,卷6,第12b-13a页。
[11] 虞集:《白鹤观记》,见(正德)《南康府志》,天一阁藏明代方志选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卷8,第43-44页。
[12] 杜光庭:《历代崇道记》,见杜光庭撰,罗争鸣辑校:《杜光庭记传十种辑校》,北京:中华书局,2013年,第362页。
[13] 杜光庭:《历代崇道记》,见杜光庭撰,罗争鸣辑校:《杜光庭记传十种辑校》,北京:中华书局,2013年,第363页。
[14] 陈舜俞撰,滑红彬校笺:《庐山记校笺》,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24年,卷2,第192页。
[15] 周必大:《庐山后录》,见滑红彬、刘佳佳编:《庐山古代游记汇编》,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22页。
[16] 虞集:《白鹤观记》,见(正德)《南康府志》,天一阁藏明代方志选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卷8,第43页。
[17] 罗洪先:《匡庐纪行》,见滑红彬、刘佳佳编:《庐山古代游记汇编》,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63页。
[18] 王思任:《游庐山记》,见滑红彬、刘佳佳编:《庐山古代游记汇编》,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139页。
[19] 王思任:《重修庐山白鹤观记》,见其《王季重集》,明崇祯刻本,卷6,第25b-27a页。
[20] 黄宗羲:《匡庐游录》,见滑红彬、刘佳佳编:《庐山古代游记汇编》,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157页。
[21] 苏轼:《观棋并引》,见苏轼撰,王文诰辑注:《苏轼诗集》,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卷42,第2310-2311页。
[22] 虞集:《白鹤观记》,见(正德)《南康府志》,天一阁藏明代方志选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卷8,第43页。
[23] 王思任:《重修白鹤观记》,见其《王季重集》,明崇祯刻本,卷6,第257a页。
[24] 查慎行:《庐山纪游》,见滑红彬、刘佳佳编:《庐山古代游记汇编》,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209页。
[25] 吴国富:《庐山道教史》,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92页。
[26] 陈舜俞撰,滑红彬校笺:《庐山记校笺》,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24年,第192页。
[27] 虞集:《白鹤观记》,见(正德)《南康府志》,天一阁藏明代方志选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卷8,第44页。
[28] 刘昫等:《旧唐书》,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卷148,第4001页。
[29] 贾晋华:《王遘》,见周勋初主编:《唐诗大辞典》(修订本),南京:凤凰出版社,2003年,第23页。
[30] 赵道一:《历世真仙体道通鉴》,卷38,《道藏》,北京、上海、天津:文物出版社、上海书店、天津古籍出版,1988年,册5,第316b页。
[31] 周必大:《庐山后录》,见滑红彬、刘佳佳编:《庐山古代游记汇编》,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22页。
[32] 查慎行:《庐山纪游》,见滑红彬、刘佳佳编:《庐山古代游记汇编》,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209页。
白照杰,澳门大学哲学博士,上海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副研究员,道家古典学研究中心主任。致力于中国道教及佛道关系等领域之研究。
洞天寻隐·白岳纪丨齐云山纪行:山水图像与实地考察
姜永帅 齐云山,又称“白岳”,位于安徽省休宁县西十五公里,高约580米,丹霞地貌,是一处道教圣地。 今人将之与湖北武当山、四川鹤鸣山、江西龙虎山并称为四大道教名山。 第一次听说白岳是2018年笔者去台北故宫博物院看“何处是蓬莱——仙山图”特展,在展览的现场看到明初画家冷谦所画的《白岳图》(图1)。 当时便对画面上白岳奇特的形象吸引,萌生去实地对图读景之想。 然而,真正引发白岳游是因去年安徽省博物院举办的“渐江书画艺术展”,一进门,展屏上赫然打着弘仁的印章——家在黄山白岳之间(图2)。 霎时,就被弘仁浪漫的诗思和展览精心的设计打动。 疫情期间,看展人数不多,展厅徘徊,有包场之感。 现场展出弘仁多幅黄山图,气势憾人。 被画中奇峰怪石所包围,大有身临其境之错觉。 归后,在心里有了“黄白之游”的计划。 图1 明 冷谦 白岳图 台北故宫博物院 图2 渐江书画艺术展 安徽省博物院 10月15日,微雨蒙蒙。 早上7:30,考察小组从查济出发,乘包车驰向白岳。 途经黄山,远远望去,蒙蒙细雨之中仍可感受到黄山的气势磅礴。 过了黄山,天气突然转好,不见一点雨。 这一带,植被更加多样,翠竹、茶园与奇峰相争辉。 皖南徽派建筑点缀其间,宛若世外桃源。 正在与司机谈论徽州的风土人情,一个急转弯闪过,还未缓过神,司机低声的说:到了。 当时有一点惊诧,一看时间,9:10。 司机娴熟的车技提前了半小时到达。 还在转弯时,撇见眼前一抹山脉,观其山脊,似有熟识之感,山间一片狭长的建筑也十分抢眼,瞬间勾起我脑中的图像记忆(图3),还在恍惚之间,司机的宣布使一切变得清晰起来。 图3 明 陆治 《白岳纪游图册》之“垂虹桥” 由于提前购票,我与五位研究生直奔登山道。 登山道的起点是在登封桥,桥建于万历十五(1587)年,徽州知府古之贤倡建,原名桥东桥,桥成之时,恰逢之贤调任广东按察副使,县民将之称为“登封桥”(图4),意味“步步登高”。 其后康熙、乾隆、民国时重建,大致保留了明代建桥时的形制,现在的桥应为民国时代桥体。 形制古雅,为桥下横江增添了几分画意。 横江,是新安江、富春江、钱塘江三江之源。 发源于黟县漳岭白顶山,由北向南。 流经齐云山最西骆驼峰突然转折向东,在齐云山又吸纳一条支流东亭河,壮大起来。 成为徽州母亲河新安江上流重要古道。 图4 登封桥 走在登封桥上,天气甚好。 大有“云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之感。 登封桥至天门登山古道,共“九里十三亭”。 古道沿山北麓蜿蜒而上,旧传为徐霞客登山之道,今称“霞客古道”。 山脚下古道口,矗立着一牌坊,上面赫然地写着“天下第一名山”。 随与同学们开玩笑说,江南的山很多第一,去年登无锡惠山、苏州虎丘皆有第一的字样,镇江北固山亦称“天下第一江山”(图5)。 图5 天下第一名山 但这“天下第一”并不相同,“九里十三亭”也非今人开发的景点,明代已有(图6)。 在晚明一齐云山版画中,便有这“天下第一名山”的匾额与“十三亭”的名称了。 今依古造,十三亭的名称也保留古称,每亭匾额对联选海内书家,显示时人出再造风流的意图。 图6 明 丁云鹏 齐云山版画 白岳与道教的结缘是在唐代。 乾元(758-760)年间,山东高道龚栖霞在齐云山结庐修真,成为齐云山道教鼻祖。 白岳虽然未被杜光庭纳入道教洞天福地序列,但在明代达到了前所未有之地步。 晚明崇祯年间休宁知县鲁点修有《齐云山桃源洞天志》,更是将之置身于道教名山之列。 由于整座齐云山为丹霞地貌,山岩呈赤色,横带状,绝壁断崖,蔚为壮观。 《明一统志》云: (白岳)中锋独耸,旁有悬崖,小径可凭,而上绝顶有池,池西有石室,学仙者居多之。 其东又有五彩石壁,状若楼台,有飞动之势。 山有齐云、白岳、歧山、万寿等九座山峰组成。 中有太素宫、真仙洞、石桥岩、紫霄崖之胜。 远观之,大有群峰并峙、云霞蒸蔚的景象。 康熙《休宁县志》对白岳的记载亦突出奇峰与断崖:“奇峰四起、绝壁断崖,游齐云者,必先登焉”。 初游齐云山,至天门(图7),粗算起来,已步行6公里,方到检票口。 尤其一口气登完天门口164个台阶时,大家俱喘粗气,对于景点的辨别已有心无力了。 临行前,我已读过几遍徐霞客笔下的《游白岳日记》,也多次观摩陆治1554年作的《白岳纪游图》册。 对其中的景点熟稔于心,迫切于对景观之。 一过天门,看到丹崖绝壁之景象,心情极为舒畅,双脚顿感轻松起来。 相对于徐霞客的坚韧,我们当感羞愧。 万历丙辰年(1616)正月二十六日至二月初一,徐霞客游白岳,前后共六日。 而时,天气严寒,冰雪弥山漫谷,霞客未曾倦怠。 冒雪蹑冰,访太素宫、香炉峰、紫霄崖、三姑峰、五老峰、文昌阁、五井、桥崖、石桥岩、龙井之胜。 其中对太素宫的描述颇见文字功底: 宫北向,玄帝像乃百鸟衔泥所成,色黧黑,像成于宋,殿新于嘉靖三十七年,庭中碑文,世庙御制也。 左右为王灵官、赵元帅殿,俱雄丽。 背依玉屏,前临香炉峰,峰突起数十丈,如覆钟,未游台、宕者或奇之。 出庙左,至舍身崖,转而上为紫玉屏,再西为紫霄崖,俱危耸杰起。 再西为三姑峰、五老峰,文昌阁据其前。 五老比肩,不甚峭削,颇似笔架。 图7 天门 除了文学价值、地理 历史 价值外,这段文字还透露了太素宫的兴废。 唐时有高道龚栖霞修真结庐(图8),至宋道教规模已发展为高规格的宫。 真正使其名声大振,而跻身为道教名山的乃为明代嘉靖皇帝的求子事件。 嘉靖十一年(1532)五月,遣真人李得晟建斋醮,其目的为“求嗣绪储、纬宗社于万年”。 嘉靖十二年、十五年、十六年分别得长子朱载基、次子朱载睿、三子朱载垕。 自此,齐云山盛名远扬,遂成为“江南第一道教名山”。 图8 栖真岩 下天门,过石桥。 沿路标识者“永乐古道”、“正德古道”的字样,增添了几分 历史 的想象。 转过山峰,便到了栖真岩。 栖真岩设有龚栖霞的塑像,大约是为纪念这位最早来齐云山的道教鼻祖。 岩下现存有两处建筑遗址,标为明代兴圣殿、雪崖馆旧迹。 两处遗迹仅剩石门和两侧的残破的墙垣,石门阔大,观之亦可遥想当年之恢弘。 门前尚遗留一对石狮门当,顽皮的倒立,倚在门框之上,似乎对来访者表示亲昵的欢迎。 稍驻足片刻,我便迫不及待地继续前行。 最令我挂记的当是陆治《白岳游》图册之《石桥岩》一景(图9)。 陆治笔下的《石桥岩》十分独特,细观画面,陆治将石桥岩绘制在画面左上角的位置,并配有纪游说明性文字。 由于画中岩洞两面相通,既是景观,也是一条连接内外的道路。 凭借着绘画表现经验和文字说明,我断定这一处景观是真实存在的,并在2020年所发表的一篇论文中,充当视觉证据,认为此类岩洞可视为通往桃花源的入口。 后得知晚明徽州文士修有《齐云山桃源洞天志》,将之比作桃源,心中难掩兴奋之情。 但当时没有实地到访,文章虽已发表,内心不免忐忑不安。 我一边继续四处寻找,一边欣赏山下美景。 蓦然向上望去,在头顶的正上方绝壁处,果见一石洞穿空,急忙沿阶而上,在洞口右侧,有一处红色石构建筑,大约为宋元时期的石阁,与陆治画中所画位置几乎可以对读。 走近石洞,洞高数丈,呈长方形,与陆治所画的椭圆形略有不同。 从岩洞的两侧,都可以看到洞外的山峰和树木,这与陆治描绘的景观如出一辙。 反复对比一番,欣喜之情难以言表。 图9 明 陆治《白岳游》图册之《石桥岩》 其实,徐霞客《游白岳山日记》对石桥岩有精彩的描述: 桥侧外岩,高亘如白岳之紫霄。 岩下俱因岩为殿。 山石皆紫,独有一青石龙蜿蜒于内,头垂空尺余,水下滴曰龙涎泉,颇如雁宕龙鼻水。 岩之右,一山横跨而中空,即石桥也。 飞虹垂蝀,下空恰如半月。 坐其下,隔山一岫特起,拱对其上,众峰环持,较胜齐云天门;即天台石梁,止一石架两山间,此以一山高架,而中空其半,更灵幻矣! 岩洞下立有数方石碑,据路过巡山的工作人员介绍,碑是从齐云山四处移来,集中保护。 另据齐云山官方公布,齐云山存碑碣537处,其中摩崖305处;宋代13处,明代283处,足见人文之鼎盛。 也正是明代嘉靖皇帝求子灵验后,明代中后期,成为士人到访的热点。 大殿碑文为嘉靖三十七年(1558)御制,另有唐寅1523年撰文、戴鍊书、汪肇篆一方巨碑,有七八米高,为重要文物。 穿过石桥岩,迎着岩口的便是醒目的四个大字:天开神秀,十分应景(图10)。 下石阶,便抵达真仙洞府(图11)。 洞府在崖脚下,三面环崖。 唯正前方有一池水,其下如临深渊,真乃福地也。 真仙洞府分多个岩洞,有八仙洞、圆通洞、罗汉洞、文昌洞等,供奉各路神仙。 其上崖壁题有“近蓬莱”、“人世蓬瀛”等大字摩崖石刻,多为明人旧迹。 游至此处,略微疲倦,恰好赶上道教仙真表演,便次第落座,与“天师”一起诵读《道德经》。 图10 天开神秀 图11 真仙洞府 稍憩之后,于是寻找本次考察最后一处景观——太素宫。 远远望去,一线石阶通向山腰,红色的太素宫隐藏在白色的民宅之中。 拾阶而上,我告诉学生,现在大家真在画中行了。 这一段阶梯,正是陆治画中通向太素宫的那段石阶。 农家与仙家共居,正可谓“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 不过十分钟,便抵达太素宫。 宫背靠主峰,面对一峰特秀的香炉峰,一处绝佳的圣地。 太素宫为后来重建,神像早不见“百鸟衔泥”的踪影,旧迹难觅。 殿内的碑刻显示出宫殿的 历史 和重要性。 但此刻我已无暇细读了,匆匆一顾,径直走了出来。 图12 香炉峰 鸟瞰横江之畔,只见黄澄澄的一片稻田散落几户白色徽派建筑,色彩甚美。 学生告我,稻田中有一巨大的葫芦形状,我定睛辨认,果不其然,一个修剪整齐的葫芦正躺在山间盆地,呼应着整座仙山,悠悠然一派道家世外风景。 图13 考察小组合影 姜永帅,江苏大学艺术学院副教授。 2015年毕业于南京师范大学,获博士学位;2015-2018年浙江大学人文学院从事博士后研究工作。 主要研究方向为明代吴门绘画与道教主题山水画。 在《美术研究》《新美术》《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美术学报》等杂志发表论文二十余篇。 校对:徐亦嘉
关于隐的诗句
1. 关于隐的诗句 关于隐的诗句 1.关于隐士的诗句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陶渊明:《饮酒(其五)》 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凄凄。 --刘安:《招隐士》 振衣千仞岗,濯足万里流。 --左思:《咏史》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苏轼:《临江仙˙夜归临皋》 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孟浩然: 《过故人庄》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王维:《竹里馆》 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 --刘禹锡:《陋室铭》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贾岛:《寻隐者不遇》 阮瑀《隐士》诗词 四皓南隐岳,老莱窜河滨。 颜回乐陋巷,许由安贱贫。 伯夷饿首阳,天下归其仁。 何患处贫苦,但当守明真。 孰知富生祸,取富不取贫。 宝玉忌出璞,出璞先为尘。 松柏忌出山,出山先为薪。 君子隐石壁,道书为我邻。 寝兴思其义,澹泊味始真。 陶公自放归,尚平去有依。 草木择地生,禽鸟顺性飞。 ——孟郊《隐士》 强效忘机者,斯人尚未忘。 ——孟郊《怀南岳隐士》 潜书周隐士,白云今有期。 ——元稹 《寄隐客》 近闻胡隐士,潜认得心王。 不恨百年促,翻悲万劫长。 有修终有限,无事亦无殃。 慎莫通方便,应机不顿忘。 百年都几日,何事苦嚣然。 晚岁倦为学,闲心易到禅。 病宜多宴坐,贫似少攀缘。 自笑无名字,因名自在天。 ——元稹《悟禅三首寄胡果》 君若欲高卧,但自深掩关。 亦无车马客,造次到门前。 人生处一世,其道难两全。 贱即苦冻馁,贵则多忧患。 唯此中隐士,致身吉且安。 ——白居易 《中隐》 今来招隐士,恨不见琼枝。 ——李德裕《访韦楚老不遇》 近逢商洛客,知尔住南塘。 草阁平春水,柴门掩夕阳。 随蜂收野蜜,寻麝采生香。 更忆前年醉,松花满石床。 ——许浑《寄题南山王隐居(一作王隐士居)》 磻溪连灞水,商岭接秦山。 青汉不回驾,白云长掩关。 雀喧知鹤静,凫戏识鸥闲。 却笑南昌尉,悠悠城市间。 ——许浑 《题灞西骆隐士》 紫府丹成化鹤群,青松手植变龙文。 壶中别有仙家日,岭上犹多隐士云。 ——李商隐《题道静院院在中条山故王颜中丞所置虢州刺史…写真存焉》 行簪隐士冠,卧读先贤传。 ——韩偓《南亭》 江寺禅僧似悟禅,坏衣芒履住茅轩。 懒求施主修真像,翻经文是妄言。 出浦钓船惊宿雁,伐岩樵斧迸寒猿。 行人莫问师宗旨,眼不浮华耳不喧。 ——杜荀鹤《题江寺禅和》 病后霜髭出,衡门寂寞中。 蠹侵书帙损,尘覆酒樽空。 池暗菰蒲雨,径香兰蕙风。 幽闲已得趣,不见卜穷通。 ——李中《书蔡隐士壁》 烟萝拥竹关,物外自求安。 逼枕溪声近,当檐岳色寒。 药苗应自采,琴调对谁弹。 待了浮名后,依君共挂冠。 ——李中《寄庐山庄隐士》 盛府宾寮八十馀,闭门高卧兴无如。 梁王苑里相逢早,润浦城中得信疏。 狼藉杯盘重会面,风流才调一如初。 愿君百岁犹强健,他日相寻隐士庐。 ——徐铉《赠浙西顾推官》 仙人好负局,隐士屡潜观。 ——张鷟《扬州青铜镜留与十娘》 千峰映碧湘,真隐此中藏。 饼不煮石吃,眉应似发长。 风榸支酒瓮,鹤虱落琴床。 虽斅忘机者,斯人尚未忘。 ——贯休《怀南岳隐士二首(一作赠隐者)》2.关于“朦胧”的诗句 寒食夜 韩偓夜深斜搭秋千索,楼阁朦胧细雨中。 西宫春怨 王昌龄 斜抱云和深见月,朦胧树色隐昭阳。 同武平一员外游湖五首时武贬金坛令 储光羲 朦胧竹影蔽岩扉,淡荡荷风飘舞衣。 题贾山人园林 卢纶 竹影朦胧松影长,素琴清簟好风凉。 商於驿楼东望有感 罗隐 歌绕夜梁珠宛转,舞娇春席雪朦胧。 元夜 朱淑真 但愿暂成人缱绻,不妨常任月朦胧。 蝶恋花 欧阳修 多少衷肠犹未说,珠帘夜夜朦胧月。 蝶恋花 贺铸 数点雨声风约住,朦胧淡月云来去。 少年游 张先 碎霞浮动晓朦胧,春意与花浓。 采桑子 纳兰性德 斜汗朦胧,冷逼毡帷火不红。 沙沟 袁枚 沙沟日影烟朦胧,隐隐黄河出树中。 3.求左思招隐士歌及注释、赏析注意 招隐曲:山中鸣琴,万籁声沉沉,何泠泠!石溜寒泉萦心,未必丝竹如清音.不如归去,踟蹰投吾簪.归去来,丹葩耀林;归去来,幽兰涧深.灌木自吟,松竹阴.遑遑何之,三径为君寻.篱下黄花散金.振衣踟蹰,弹冠尘,莫教双鬓萧萧霜雪侵、注:泠泠:流水声悦耳.石溜:清澈的水从石上流过,晋人多以“溜”代指水流清澈,如陆机:“山溜何泠泠,飞泉漱鸣玉”.踟蹰:须臾、瞬间,此处指赶快.丹葩:红花.遑遑:匆忙状,指为利禄奔波的样子.三径:隐士居所,晋赵岐《三辅决录逃名》中说:“蒋诩归乡里,荆棘塞门,舍中有三径,不出”,后人遂以三径指隐士居所.寻:用也《小尔雅》,《左传》:“日寻干戈”;《孔子家语》:“将寻斧柯”.翻译:《招隐曲》是一首琴曲(即操琴时所唱的),见于《神奇秘谱》(你后面的两句是《招隐诗《中的),大意是:(你听)这山中鸣响着清幽的琴音周围所有的声音都沉寂无声了,(只有这琴音),它是那么的清幽!这是清澈的泉水从石上流过时所发出的天籁之音,它是那么令人心绕梦萦,尘世间的丝竹之音也未必赶得上它的清幽.为什么不归隐?赶快投向我们的行列吧!归来吧,这儿姹紫嫣红,映曜山林;归来吧,这儿有清泉幽涧,幽涧中芳兰郁郁.可以在灌木丛中吟咏,可以松阴竹下操琴放歌.不要再为了功名利禄匆忙奔波了,这儿的幽居就是为你准备的,现在竹篱旁的菊花正在盛开.赶紧震落你衣服上的浮灰、弹去你帽子上的凡尘,(到这边来吧),不要被尘世的虚名弄得你两鬓苍白.。 4.诗名里带隐字的诗词有哪些 1、隐思君兮陫侧 先秦 屈原 《九歌 湘君》 2、宿妆隐笑纱窗隔 唐 温庭筠 《菩萨蛮·蕊黄无限当山额》 3、山枕隐浓妆 唐 温庭筠 《菩萨蛮·竹风轻动庭除冷》 4、林断山明竹隐墙 宋 苏轼 《鹧鸪天·林断山明竹隐墙》 5、山楼粉堞隐悲笳 唐 杜甫 《秋兴八首》 6、林断山明竹隐墙 宋 苏轼 《鹧鸪天 》 7、版岩合辞故隐 宋 无名氏 《水调歌头·何以作公寿》 8、蓬瀛近、隐泛仙槎 宋 无名氏 《满庭芳·金贴鼓腰》 9、但愧衡门深隐 宋 无名氏 《水调歌头·玉琯届良月》 10、见说彭成仙隐 宋 无名氏 《水调歌头·橘记一年景》5.陶渊明在饮酒中表达以隐归而自豪的诗句是 首先说《饮酒》是组诗不只一首,不知道是单说一首还是全部里的.且并非皆是酒后所写,只是借酒为题,并以此逃避迫害而已.其五最有名,单不可割裂来看.如果是表达以归隐为傲的诗句就多了.“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这种境界可以看作是大隐隐于世的一种自豪,略合题,但是达到这种境界又需要“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的隐逸生活还是因为心已出世方能如此.这种生活的真意,便是不要为了追求名利蝇营狗苟,回归自然追求安逸.个人觉得他本就是不愿直言出来引人诬害的,所以还是整体来看合适.至于直接表达的,倒是也有,但不是这组诗里的.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归去来兮辞》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久在樊笼里,复复返自然.——《归园田居》其一。 6.【关于山洞的古诗句】 1、山洞无论隔山水(唐·王维·《桃源行》) 2、山洞昂头角(宋·释慧开·《偈颂八十七首》) 3、师从庐山洞(唐·白居易·《同微之赠别郭虚舟炼师五十韵》) 4、心驰茅山洞(唐·孟浩然·《宿扬子津,寄润州长山刘隐士》) 5、山洞多乳窟(唐·李白·《答族侄僧中孚赠玉泉仙人掌茶》) 6、心驰茅山洞(唐·孟浩然·《宿扬子津寄润州长山刘隐士①》) 7、何山洞府深(唐·朱庆馀·《望早日》) 8、勿俾台山洞天侣(宋·苏籀·《拟古》) 9、杳杳三山洞里官(唐·包佶·《宿庐山,赠白鹤观刘尊师》) 10、山洞别开春(唐·刘得仁·《题王处士山居》) 11、山洞得天名(宋·赵汝驭·《句》) 12、管家在、三山洞天(元·元好问·《太常引 为东原范尊师寿。 范新得曹夫人,所》) 13、名山洞府三十六(宋·胡仲弓·《题金粟洞》) 14、名山洞府遍寻思(宋·释文珦·《题履道兄古松图》) 15、名山洞府到金庭(唐·皎然·《奉同颜使君真卿清风楼赋得洞庭歌送吴炼师归》) 16、灵官跨龙山洞来(宋·朱翌·《洞霄宫》) 17、我闻名山洞府三十六(明·高启·《赠金华隐者》) 18、山洞?烁哄蠡(明·谢少南·《府江杂诗六首》) 19、东挹匡山洞(明·傅汝舟·《陈子两湖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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